我家的“人世間”故事 | 電視機（馬磊）

近日，妹妹休假在家，整理孩子的玩具，大大小小的奧特曼和奇形怪狀的恐龍都擺在破舊沙發(fā)上，妹妹拍了張照片給我。當我看到照片里的老電視機時，思緒一瞬間被拉回到小時候。

2001年，那年我十一歲，家里買回來這臺電視機，它陪伴了我和妹妹的童年。夏日假期里，驕陽似火炙烤著大地。院子東墻外的樹林里，知了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叫。堂屋里，吊扇在頭頂吱吱呀呀地轉(zhuǎn)圈，地上鋪著蒲席，我和妹妹或坐或躺在蒲席上，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我們最愛《射雕英雄傳》和《情深深雨濛濛》。

電視的天線架在平房頂上，可以收看的電視頻道很少。雷雨天氣不能開電視，怕一個炸雷劈下來，電視就毀壞了。常常是風稍大一點，天線晃動，電視節(jié)目就跑了，屏幕全是“雪花”。這時，我就得爬到房頂轉(zhuǎn)動天線，一邊轉(zhuǎn)一邊喊：“有臺了嗎？”妹妹在屋里看著電視屏幕，應答著是否有了信號。

在家里沒買電視之前，我總是到鄰居家看電視，得空兒就一溜煙跑得沒影了。在鄰居家看電視，看什么臺或者什么節(jié)目，什么時候開電視和關電視，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一個仲夏的午后，沒有風，野麻和螞蟻菜都被曬得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我跑到老鷹家看電視，進門之后，屁股剛挨到凳子坐下。老鷹說：“你咋又來我家看電視？”我說：“別那么小氣，我和你一起看，看一下又看不壞。”他瞪著我說：“想看讓你爸買，以后別來我家看電視了！”說完啪的一聲把電視關了。老鷹媽見此情景，張嘴就罵他作怪，又安慰我：“你別搭理他，他上午偷偷下河洗澡，剛被他爸揍了一頓。”我委屈極了，眼圈發(fā)紅，悻悻地回了家。

我一進院子，看見母親坐在水井旁洗衣服，哇一聲就哭了。母親趕緊起身，快步走到我跟前，手上的洗衣粉泡泡都沒來得及沖洗，連聲問：“怎么了？”我依偎在母親的身上，哭得更大了。

父親躺在梨樹下的竹床上睡午覺，也被我吵醒了，疑惑地看著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父親被我哭得心煩，大聲呵斥：“哭啥??？咋回事？和人干架了？”我搖了搖頭，抽泣著問父親：“咱家能買個電視嗎？黑白電視就行！”

“你這孩子今天咋回事？電視機那么貴，要一千多塊錢。”母親幫我擦拭著眼淚說。

父親擺擺手，不讓母親再說話，問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邊擦眼淚，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我去老鷹家看電視，他不讓我看，把我攆回來了。”

母親聽了之后說：“不讓你看就不看，作業(yè)那么多不寫，天天就知道玩。”

眼看母親不愿意買電視，我哭喊：“別人家都有電視機，咱們家一臺電視機都買不起嗎？”

父親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既青又紫，他沉默了。許久，父親走出院門，呆呆地點上一支煙，蹲在地上抽。

傍晚，夕陽的余暉下，村莊炊煙四起，蟬鳴稍歇。父親從閻集街買了臺電視回來！我和妹妹興奮極了，東摸摸西看看，這可是新的彩色電視機！

母親正在灶屋里做飯，她看到了父親買回來的新電視機，像孩子一樣滿臉開心，但是馬上就和父親吵了架。

母親吵他：“小孩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咋能啥都依著他，就使勁慣吧！”

“那咋辦？哪個小孩不喜歡看電視？不能天天往鄰居家跑吧。”父親笑著說。

“這是秋季買種子化肥的錢，買電視了，種麥咋辦？”母親問。

父親說：“你不用管了，我想辦法。”

第二天清早，天剛蒙蒙亮，報曉的公雞也只叫了幾聲，父親背著大包小包就出門了。我醒了之后不見父親，忙問他去哪兒了。母親哭著罵我：“這么大了，一點事都不懂，非要電視機，你爸才回來幾天，這三伏天，又上工地去了。”我愣怔怔站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多年以后，聽到《父親的散文詩》這首歌，有些歌詞是：“明天我要去鄰居家再借點錢，孩子哭了一整天??！鬧著要吃餅干。藍色的滌卡上衣痛往心里鉆，蹲在池塘邊上，給了自己兩拳。”我第一次聽到這句歌詞，就淚流滿面，當年我不懂事非鬧著要電視機，父親該有多難??！

2015年，我在城里安家，家具家電都是妻子操心置辦。妻子事無巨細征求我的意見，壁柜什么樣式，沙發(fā)什么類型，甚至窗簾什么顏色。我總是對她說：“你看著辦吧，喜歡什么樣風格就買什么樣的。”唯獨買電視時，我反復叮囑她：“咱爸老了，眼花了，買個大點的電視，他喜歡看《武林風》。”

（工作單位：河南省駐馬店市新蔡縣作家協(xi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