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最富年味

　　文\陳宏賓

　　1

　　老屋擠干水分，撕開北風的面容，在飛雪中呈現(xiàn)一副笑臉。迎接一年中最隆重的節(jié)日，必須有儀式感。

　　從爺爺?shù)臓敔旈_始，傳承下來的年，按照程序一步一步進行。

　　臘八煮粥，不計較米的態(tài)度，取決于火。木材加上時間，點燃年的序曲。喝上一碗粥，就算跨進年的懷抱。

　　鞭炮的腳步，從幾聲孩童的笑語里蘇醒?？罩羞h遠近近的響聲，總是覺得那么親切，那么莊重。

　　“進廚先凈手，上案莫多言。”老輩人立下的規(guī)矩，奶奶執(zhí)行得不走樣。過年，就是沒有我們小孩子的發(fā)言權，生怕得罪哪路神仙。

　　雪一落，就該過年了，雪一落，老屋里的笑聲就比往日成倍地增長。

　　2

　　老屋的中堂是父親親自挑選的四扇屏：福、祿、壽、禧。畫應該有年份了，古樸、淡雅、端莊、靜謐，代表一年四季，代表一代又一代人的美好愿望，代表老屋一生的想法。那年頭，雖然缺衣少食，但是信仰中不能沒有幸福，不能沒有快樂。

　　臘月廿三祭灶，這是過年的一次大準備。此時，奶奶總會請來灶王爺張貼在廚房里，我只記得一副對聯(lián)——“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家里所有的活都由女性來完成。掃、擦、抹、洗、涮，一樣都不能少，留給年一個最好的形容詞：干干凈凈。

　　我們數(shù)著指頭盼年，盼一年一度的壓歲錢。有了錢，年在我們孩子眼里才真正叫年。

　　3

　　“廿五，磨豆腐。”到了農(nóng)歷廿五這一天，父親天不亮就起床，喂飽驢，套好磨，進行一天緊張的工作。

　　西院李嬸端來了大豆，東莊王大爺一大早就過來下單。

　　一筆筆，一單單，父親總是用腦子記錄著，從沒有錯過，他要把最好的豆腐送給大家，當然也送給替他遮風擋雨的老屋。豆腐寓意頭福。

　　“廿六，割年肉。”再窮，過年也得讓老屋聞到肉味兒，孩子們已經(jīng)饞了一年啦。

　　兒時的鄉(xiāng)村，多由村民自己殺豬，那個場面叫熱鬧；那個喜慶，只有在過年時才能形容；那個味香呀，足以讓我記一輩子不會忘。

　　啃過一根骨頭，就啃開了年的扉頁;咬上一口肥肥的豬肉，我把自己陶醉在老屋的熱炕上。

　　“廿七，殺只雞；廿八，把面發(fā)；廿九，蒸饅頭。”老輩兒留下的順口溜，至今還依然記得。

　　一鍋蒸出喜慶，一鍋蒸出吉祥。

　　棗花饃里透出濃濃的母愛，豆沙包包出團團圓圓。咬一口剛出鍋的年饃，那個清香，那個得勁。滿屋子里散發(fā)出新年的味道，這味道就是地地道道老屋獨有的味道。

　　奶奶總是把第一鍋里最好的饃擺在香案上，用來供奉先人，還時常告誡我們：人呀！到啥時候都不能忘本。

　　這話，老屋也聽過。

　　老屋用站立見證時間的變遷。

　　老屋記載老輩人一年又一年傳下來的叩拜和敬仰。

　　一屋靜立，萬象更新。老屋就這樣在歲月中慢慢走來，一年又一年。

　　4

　　爆竹辭舊歲，春聯(lián)迎新年。

　　大年三十這一天，家家戶戶貼春聯(lián)。貼上一個“福”倒，寓意幸福在新年來到。

　　點上三炷香，燃一沓黃紙，請先祖回家過年。這種帶有神秘色彩的活兒總是父親來完成，有時我也會隨著父親給先人磕上三個頭，其中的意思不用言說，人們都懂。

　　奶奶總會準備兩只碗，每個碗里盛上5個餃子，來到大門口，敬天、敬地、敬神靈。

　　這樣的程序結(jié)束后，我們才開始吃餃子，一年中，除夕的餃子最有年味，也吃得最香。

　　守歲,熬夜，壓歲錢。填滿童年的記憶。

　　生活完全被程序化，總覺得年比較神圣，每件事都會小心翼翼地做。盡管規(guī)矩多，依然框不住我們的歡笑。

　　老屋也會隨著我們一起歡笑。奶奶的皺紋會笑，母親的白發(fā)會笑，父親的旱煙袋會笑，連庭院里站立的那只老黃狗也會笑。

　　過年，給一切物件賦予歡樂的元素，此時的歡笑是真的、純的，無雜念的。

　　5

　　大年初一，我還沒有醒，老屋已經(jīng)醒來。

　　大人們按照過年的程序熟悉地做著一項又一項的工作，上香、焚紙、下餃子、敬神、放鞭炮。奔著響聲，搶鞭炮依然是我們新年最重要的一件事，一群群小孩子仿佛在搶幸福、搶快樂。在老屋眼里，孩子的幼稚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在我們孩子眼里，過年不再關注家庭作業(yè)，不再被老師訓斥。

　　在雪地里，踩出開心的腳印，留下一幅長長的年畫，記錄著童年、少年、青年、成年，畫的背景是故鄉(xiāng)，是白雪，是老屋。

　　拜年，那是大人們的事，相互走動，相互問候，過年好，身體好，新年快樂。

　　雪花落在“春滿乾坤福滿門，天增歲月人增壽”的大紅對聯(lián)上，我剛好站在“出門見喜”下面。

　　老屋最開心的是父親年年寫的春聯(lián)，翰墨飄香。父親的字跡剛勁有力。從老屋里走出了父親，走出了我，走出我兒子。

　　老屋今安在，春聯(lián)上的字沒有變，只是父親變得如同老屋一樣蒼老，再也找不回當年的蒼勁飄逸。

　　我每年還會帶兒子回老屋貼上一副父親寫的春聯(lián)，貼出一年的愿望，一年的祝福，一年的平安。

　　6

　　在老屋里，倒上一杯酒，陪老屋同醉。

　　將一杯年味飲到內(nèi)心深處，喝他個喜慶吉祥，喝他個年年有余。

　　走過孩童，走過歲月，走過老屋，心才會真正的安靜下來。不去想昨天的煩惱，不去問明天的前路，只想靜靜依偎在老屋的懷抱里，聽聽她的心跳。

　　老屋的磚，老屋的瓦，老屋每一次的過年，都還原汁原味的保留在腦海里。

　　對屋長醉，清風徐來。

　　站在老屋里，我猶如站在一首唐詩里，有情，有義，有思，有嘆，更多的是真，真實的記錄。

　　一屋之大，足以裝下我一生的春秋。一屋可親，滋養(yǎng)我的每一個詞語，每一首詩句。一屋大愛，送我走上人生的道路。老屋在，家就在，年就在。

　　老屋，最富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