耬

文/胡天翔

星期六下午就兩節(jié)課。放學的鈴聲一落，亮子和楊紅旗就騎著自行車從陳店中學飛了出來。一直到村口，隔了幾塊地，亮子見自家地頭有輛架子車，是父親來耩麥。亮子去地里幫忙。

父親坐在架子車的車把上抽煙哩。架子車上有一袋麥種、一個臉盆，地上還有一架耬、一副牛套。亮子看到地犁過了、耙過了，又平整又勻稱，就等播種了?？吹搅磷樱赣H說你娘去楊紅旗家牽牛了,正好你放學了，等會兒你娘趕牛，你送麥種。

亮子家的母牛懷崽了，收秋都沒下地干活?，F在，母牛的奶包墜得像個大葫蘆，下牛犢就在這兩天，哪舍得讓它拉耬。當然,也不是白用楊紅旗家的牛；收秋，亮子家還幫楊家掰玉米、割芝麻哩。用父親的話說，就是拿人工換畜力，兩家組成個“互助組”。

父親煙還沒抽完,母親就來了。母親是一個人來的。她沒有牽牛。亮子伸頭往母親身后看，連牛影子都沒見。

牛哩？你牽的牛哩？父親問。

牛被紅旗他姥爺牽走了。母親說。

昨天給鐵頭說了啊，咱今天耩麥！父親說。

一大早，鐵頭就進城賣芝麻了，秀芝說她不知道咱今天耩麥；上午，秀芝爹來借牛，秀芝就讓他牽走了。母親說。

你搖耬，俺和亮子拉耬，等麗子放學了，讓她也拉，咱不用他的牛了。母親說。沒牽來牛，母親有點生氣。

拉耬耩麥，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偛荒茉倮e和麥種回家吧。父親把煙屁股扔到地上，也沒踩。父親在耬的牛套旁又綁了一根繩，這樣可以兩個人拉耬了。麥種只裝了大半耬斗。耬斗裝得太滿，拉起來沉，搖起來重，麥種還會撒出來。耬在地頭擺好了，父親握著耬的扶手，母親把耬干上的牛套掛到肩膀上，亮子拿起那根繩搭在肩上。

送麥種變成了拉耬。那就拉吧。走——隨著父親的喊聲，母親和亮子彎腰弓背身子前傾使勁朝前拉。開始，還順暢，耬鈴敲打耬斗，發(fā)出清脆的吧嗒聲。剛拉到地西頭，再折回來，耬走得就慢了。亮子累得腳底拌蒜，步履緩慢。母親臉上的汗都流到下巴上了。三個耬腿扎進土里，濕潤的泥土簇擁著它。母親和亮子兩雙手、四條腿也拽不過它。

亮子想起村里人講過的笑話：一對父子在耩麥，父親搖耬，兒子拉耬。過路的人看麥垅像線拉的一樣直，都夸父親耬搖得好。兒子心想：麥壟耬得直，也有我拉耬的份兒，怎么只夸搖耬的呢？兒子故意東跨一腳，西挪一步，父親怎么扶都扶不正，便罵兒子：你這是人拉的耬嗎？兒子不慌不忙地說：爹，俺想看看是你耬搖得好，還是俺耬拉得好哩！拉過耬，亮子覺得這個笑話不真實。亮子讀初二，15歲的少年，也算半個勞力吧，再加上35歲的母親，拉起耬來還累得吃不消。人家一個人就拉得那么輕快？亮子不信。那個人拉的一定不是三條腿的耬。

耬拉得慢，搖耬就重，麥種下得就多。到了地西頭，停下耬，父親扒開土看看說，麥耩得太稠了。

父親說歇一歇再耩。還好，王寨小學放學了，妹妹麗子走到西河的橋上。聽見母親的喊聲，麗子很快就跑過來了。母親又綁上一根繩，讓麗子拉。就這樣，母親在中間駕轅，亮子在左邊拉，麗子在右邊拉，三個人腳蹬土地，身體前傾，一起拉著耬向前走。耬鈴又發(fā)出了清脆的吧嗒聲。

麗子上五年級，比亮子胖些。別看是個女生，還比亮子小兩歲，但麗子可有勁了。小時候，兩個人打架，亮子還打不過麗子呢?，F在，耬拉得順了，父親說停就停，說拐彎就拐彎。

又歇了一次。二畝地才耩了一畝，父親說再歇歇。父親也累，要搖耬，還得來回跑著端麥種。父親吸上了煙。母親、亮子和麗子用書扇臉上的汗。還沒歇夠哩，就聽見一陣自行車鈴聲響。楊紅旗來了。楊鐵頭也來了。楊鐵頭還帶著崔秀芝。把車子朝地邊一扎，楊紅旗對亮子笑笑：俺爹俺娘來幫你拉耬哩！

一民哥，怪俺早上進城走得急，忘給紅旗母親說你今天耩麥了。楊鐵頭說。

啥走得急，你就是個忘事精！崔秀芝埋怨楊鐵頭。

你記性好，牛讓你爹牽走了，你咋不來拉耬哩?缺根筋！楊鐵頭也說崔秀芝。

回家聽紅旗娘一說，看你家又沒人，就知道你們在拉耬耩麥，趕緊過來了。楊鐵頭說。

一民哥，你也是的，你明天再耩嘛，看把兩個孩子累的。崔秀芝說。

就二畝地，想著耩完算了；來，鐵頭，吸根煙。父親遞給楊鐵頭一根煙。

一根煙抽完了，該耩麥了。父親搖耬，楊鐵頭駕轅，母親和崔秀芝一左一右拉著邊套。耬斗里的麥種少了，父親喊一聲，亮子就端著大半盆麥種送過去，再掂著空盆跑回來。在濕潤的田野上，亮子跑得飛快。

亮子知道，要不了七天，田野里將會亮起一行又一行的翠綠。

那是大地的饋贈。

胡天翔專欄：鄉(xiāng)村字典

主要內容：一個字的故事，一個人的故鄉(xiāng)。

　　個人簡介：胡天翔，男、河南新蔡人，在《四川文學》《陽光》《百花園》《小小說選刊》《讀者》等發(fā)表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