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瓜

胡天翔專欄：鄉(xiāng)村字典

主要內(nèi)容：一個字的故事，一個人的故鄉(xiāng)。

個人簡介：胡天翔，男、河南新蔡人，在《四川文學(xué)》《陽光》《百花園》《小小說選刊》《讀者》等發(fā)表過作品。

胡天翔

站在南河的石橋上，我沒想去偷楊小響家的瓜。

那天下午，大雨停了，我和楊紅旗從村子里轉(zhuǎn)到南河邊。下了一夜的雨，河水漲了，河面寬了。我站在石橋上說，去東干渠看堵魚的吧。大雨過后，東干渠下總有堵魚的。

在高高的干渠下，南、北匯來兩支細(xì)流，形成一片寬寬的河面，就是南河。在北支流河口，有人張網(wǎng)堵魚?？戳艘粫?，沒見他提網(wǎng)捉魚，我倆沒了興致，就往回走。走到楊小響家的玉米地，楊紅旗停了下來。

想不想吃西瓜？楊紅旗說。

想啊，哪里有西瓜？我問。

玉米地北邊就有，敢不敢去摘？楊紅旗問。

誰不敢啊，騙人是小狗。我說。

騙人是小狗，我親眼見楊小華（楊小響的兒子）抱著瓜從地里出來。楊紅旗說。

前后瞅瞅，河堤上一個人都沒有。一貓腰，我和楊紅旗鉆進(jìn)玉米地，摸進(jìn)棉花地。棉花地里，瓜秧綠意盎然，又圓又大的西瓜從綠葉間凸出來，別提多誘人了。摘了一個，手都捶疼了，居然沒有打開；一腳跺下去，開了，白瓤。我連跺了三個，都不熟。楊紅旗也跺爛好幾個。害怕人來，我和楊紅旗揀大的一人抱一個鉆出了玉米地，溜到河坡上。兩個西瓜摔爛了，只一個有點(diǎn)紅瓤。我和楊紅旗胡亂啃啃，就把一塊塊爛瓜扔進(jìn)了南河。

往橋頭走的時候，我們碰到了下地的楊小響和他媳婦龐小娥。龐小娥還挎著草筐。我倆若無其事地從他們身邊走過，楊紅旗還吹著口哨。還沒走過玉米地，就聽見楊小響在身后喊。我們一回頭，楊小響就拿著一塊爛瓜朝我們走過來。那塊爛瓜還在滴水，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我和楊紅旗撒開腳丫子就跑。我們跑不過二十多歲的楊小響，沒出五十米，我倆就被楊小響追上了。楊小響抓住我的衣領(lǐng)，一下把我摔個狗啃泥。楊紅旗還想跑，被楊小響一腳踹到屁股上。

我說河里咋漂有西瓜，原來是你們兩個小崽子。楊小響說。

說，你倆偷了幾個瓜。楊小響說。

偷……就摘了兩個。楊紅旗說。

就摘兩個？等會兒就知道了。楊小響說。

天殺的啊，跺爛俺這么多瓜！龐小娥在地頭嚷。

七個大西瓜啊，都不熟??！龐小娥把筐里的爛瓜都倒出來。

小崽子，今天非治治你們不可！楊小響說。

我和楊紅旗剛站起來，又被楊小響一腳一個踹倒在地?？吹轿覀儧]站起來，楊小響又扯住我們的耳朵，把我們從地上拽起來。

你說多氣人，瓜不熟，你們給俺跺爛。龐小娥說。

別打了，咱跟他們大人說。龐小娥說。

說啥說，打了再說！楊小響說。

楊小響脫了球鞋，讓我們把手伸出來，用鞋底打我們的手心。啪！讓你手賤！啪！讓你偷瓜！楊小響打一下罵一聲。把我們的手打紅了，楊小響又拿鞋底抽我們的屁股。我讓你跑！你咋不跑??？楊小響抽一下喊一聲。

怕把我們打壞了，龐小娥過來拉楊小響。楊小響又把我和楊紅旗踹倒在地。

你不是寶貝蛋嗎，我看你爹咋給你出氣！楊小響揪著楊紅旗的耳朵說。

你爹不是弟兄多嗎，我看他能咋著我！楊小響揪著我的耳朵說。

滾蛋！楊小響說。

那些爛瓜，龐小娥又拾到了草筐里。

我的手被打腫了，屁股也火辣辣地疼。楊紅旗的耳朵被扯破了，有血滲出來。走到南河的石橋，楊紅旗咬著牙說，媽的，我打不過你，我打楊小華，見一次打一次！

見一次打一次，媽的！我也狠狠地說。

在楊樓，誰都知道楊鐵頭寵他兒子楊紅旗。楊紅旗有兩個姐姐，楊紅旗是老幺，十二歲還留著小辮子。吃過晚飯，我和母親正在西屋給牛鍘草，楊鐵頭來俺家了。楊鐵頭喊著父親在院子里說話。過了一會兒，父親喊我過去。

楊小響打你了？

嗯！

老實(shí)說你摘他幾個瓜？

一個！

一個？

瓜沒熟，跺爛了好幾個。

沒熟你還摘，還把人家的瓜跺爛，你——

父親不再理我，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遞給楊鐵頭，自己也點(diǎn)上一根。我灰溜溜地回到西屋，斷斷續(xù)續(xù)地聽見父親跟楊鐵頭說什么算啦、挨打長記性、楊小響也不容易……

父親不愿去找楊小響。楊鐵頭吸了兩根煙，回家了。

那夜，我做了個噩夢。我夢見那些漂在南河里的爛西瓜變成一個個骷髏頭要咬我。我還夢見楊小響和他家里人拿著棍子追著打我。我跑啊跑啊，卻怎么也跑不快，棍子打在身上，疼得我大聲喊起來，醒了。

那個夏天，我和楊紅旗都是十三歲，讀小學(xué)五年級；楊小華才十一歲，上三年級。上學(xué)、放學(xué)路上，我倆天天見楊小華。

我和楊紅旗沒動楊小華一指頭。我們也沒有再偷過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