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心目中的“四大名著”

1957年陳寅恪在助手協助下著書。

身為一代文化大師，陳寅恪的學術成就不僅體現在中國古代文史研究領域，而且他對中國古典小說也有極為精到的研究，且有他心目中的“四大名著”，只是這“四大名著”和一般大眾認同的不太一致，具體來說就是《西游記》《兒女英雄傳》《紅樓夢》和《再生緣》。

陳寅恪藏《繪圖評點兒女英雄傳》。

認為《西游記》源自佛經故事

陳寅恪對《西游記》中的人物，特別是主要人物悟空的人物原型與佛教傳播中土之關系有十分縝密的考證，這和陳寅恪的專業(yè)學術領域結合最為密切。“四大名著”中，從善于幻想、想象力出色來看，《西游記》最佳，但按照陳寅恪根據敦煌文獻的研究，這些其實都程度不同地受到佛教文化特別是佛經故事的影響，所以吳承恩的原創(chuàng)性到底有多少還是要打一個問號的。

陳寅恪認為當時說經，為通俗易懂，說經者常引用故事闡述經義。這一做法源于印度，后伴隨佛教流傳進入東土。在漫長的傳播過程中，故事內容及傳播方式也隨之變異，如一故事衍生為兩個，或與其他混為一談等。大鬧天宮的故事是《西游記》中的精華部分，陳寅恪認為其故事梗概及人物性格原型，當與來自印度的《賢愚經》《頂生王故事經》等有關。在印度佛教故事中，頂生王與猿猴本為兩個故事中的人物，只是講經者有意無意地將兩個故事拼接在一起，使得鬧天宮和猿猴故事逐漸合而為一。

陳寅恪還考證出八戒和沙僧之原型，同樣出自佛經故事。陳寅恪進一步指出，孫行者、豬八戒與沙和尚三人之本領高低有分，實與其故事構成時取材范圍廣狹有關。沙和尚是師徒四個人中性格特征最不突出的人物，追根溯源當與原始素材過于簡單有關，而吳承恩等顯然也缺乏對他加工改造的興趣和才能。

喜歡《兒女英雄傳》結構精密

陳寅恪未曾直接評論過《水滸傳》，在他眼中，同樣是描寫“綠林好漢”的《兒女英雄傳》倒是可以稱為經典，甚至在他看來該書很多方面比《紅樓夢》還好。事實上，在中國古典小說中他最喜歡的就是《兒女英雄傳》。

該書作者為清代文人文康，若論小說思想性的確平平，其“才子佳人”大團圓的結局更是俗不可耐。但陳寅恪最看重的是該書的結構以及人物塑造方面的成就，因為中國古代小說本不太重視結構，很多長篇大都是短篇連綴而成，也就是俗稱的“糖葫蘆”式單線結構，各章節(jié)之間缺少有機的邏輯聯系，這在一些經典之作中也很明顯。“但知有兒女英雄傳一種，殊為例外，其書乃反紅樓夢之作，世人以其內容不甚豐富，往往輕視之。然其結構精密，頗有系統，轉勝于曹書，在歐西小說未輸入吾國以前，為罕見之著述也。”“結構精密、頗有系統”“轉勝于曹書”以及“罕見之著述”這樣的評價出自一向治學嚴謹的陳寅恪之口，可見他對《兒女英雄傳》確實青眼有加。

對《紅樓夢》的評價不高

至于《紅樓夢》，陳寅恪并未撰專文進行研究，但在論著中曾多次提及且有精彩評價。整體而言,他對《紅樓夢》的評價不高。

陳寅恪對《紅樓夢》的評價并沒有吳宓和王國維那么高，相反倒不時指出《紅樓夢》的某些缺陷，有些看法似與學術界的公論不一致：“鄙意石頭記中，不合事理者頗多，如晴雯所補之孔雀毛裘，乃謂出自俄羅斯國之類。”又陳寅恪更譏諷曹雪芹的失誤，竟不止一次讓高逸脫俗之林黛玉寫出歌功頌圣之俗不可耐之詩,如“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等，“不禁為林妹妹放聲一哭也。”而且陳寅恪每當指責《紅樓夢》之缺陷后，常拿《兒女英雄傳》作為正面的范例。

欣賞《再生緣》中孟麗君形象

最后，引起陳寅恪重視并給予極高評價的是一部彈詞體長篇小說《再生緣》，作者是陳端生，全書20卷，其中后3卷續(xù)者為梁德繩，但續(xù)書遠不如原著。陳寅恪很少寫單純評論小說的論文，卻專門寫了《論再生緣》這樣長達六七萬字的論文全面闡釋《再生緣》的價值并詳盡考證陳端生生平，足見他對該書的重視程度。

陳寅恪之所以給予《再生緣》這樣高的評價，說明該書確實有超凡脫俗之處，如讓孟麗君女扮男裝成為宰相并在引起皇帝好感欲納為妃子后斷然拒絕等內容，在文學史上可謂驚世駭俗。此外陳寅恪最贊賞的是陳端生能夠突破彈詞體這種駢詞儷語的陳舊老套限制，創(chuàng)造出孟麗君這一光彩照人的形象，全在于陳端生具有靈活自由之思想。

最后要說明的是，陳寅恪并未有“四大名著”的說法，只是根據他對中國古典小說的意見，看出他對這四部尤為重視而已。所謂“四大名著”的說法本來就是約定俗成，每個人也不妨有自己的看法。

（摘自《中華讀書報》 劉克敵/文）